2025年7月31日 星期四

(短篇):媽媽請妳也保重

妮查:女性,27歲,黑色長直髮,常綁成馬尾,嬌小豐滿型、溫柔而堅強。在大學時代與席勒交往意外懷孕。因此輟學躲起來不見席勒,現在有一個5歲的女兒,經過諸多磨難後才回到席勒身邊一起生活。
小梅:女性,5歲,父親是席勒,母親是妮查。
席勒:男性,45歲,事業經營成功又多金,風度翩翩,千辛萬苦才找回妮查母女一起生活。
里奧:男性,20歲,高大健壯,棕色雷鬼辮髮型,沒有固定職業,會修理水電與在吧臺調酒。與妮查間有複雜難以言說的關係。

【媽媽的極限】

「小梅!別跑那麼快!停下來──!」

傍晚五點,天色正暗下,幼兒園外的街道開始擁擠。妮查一手提著孩子的書包,一手拎著還沒來得及喝完的塑膠杯冰奶茶,腳步踉蹌地追著前頭那顆小小的身影。

小梅笑得像個脫韁野馬,一路沿著人行道亂跑,還差點撞上一個拿外送的騎士。

「我不是說過,不可以衝馬路嗎?!」妮查的聲音提高了幾分。

「我有看燈啊~是綠燈喔~」小梅回頭吐舌頭,一臉頑皮。

「你才五歲,你看得懂什麼綠燈紅燈?!」妮查快步追上,氣得想把手裡的奶茶直接丟了。

才剛靠近,小梅又往旁邊一躲,躲進路邊花圃,伸手亂扯植物上的小花。「媽咪你看~這個可以拿回家插花花嗎?」

妮查眼睛一跳,「小梅,不可以拔!那是人家的,不是我們的──」

「可是大家都會拿呀~老師說的~」

「老師說可以拔人家的花?!你現在是在亂說什麼?!」

她聲音拔高,已經開始吸引旁人注意。小梅還在笑,笑得一臉無辜。

走回家的路上,小梅一路蹦蹦跳跳,一邊揮著那朵半折斷的花說:「媽咪你生氣的樣子好像小怪獸~呴~呴~呴~」

「……」妮查狠狠深吸一口氣。

她咬牙沒說話,直到回到家,把門一甩關,小梅還在開心地脫鞋跑進去:「我要看卡通~我要看那個恐龍的~」

「不准開電視。」

小梅一愣,「為什麼?我今天有乖啊……」

妮查猛地將書包丟到沙發上,轉身盯著女兒,那眼神彷彿忍耐到了極限。

「你乖?你整路都在挑戰我!你差點撞車你知道嗎?你拔別人家的花,還頂嘴——我已經夠累了,今天只想好好接你回家而已,結果呢?我到底在幹嘛?!」

小梅張著嘴,不知何時笑容已經凝固,「可是……我、我沒有故意嘛……」

「我知道你沒有故意,因為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麼。你才五歲,我講的話你聽不懂,你只知道亂跑、亂講、亂笑。我真的……真的快不行了……」

她聲音哽了一下,忽然停住。

然後,妮查轉身,走向玄關,一邊掏出手機,一邊拿起掛在牆上的小外套和錢包。

「你要去哪?」小梅追過來,一臉驚慌。

「我出去。你自己留在家裡,你爸爸會來。你現在這副模樣,我真的照顧不了你。」

她低著頭迅速傳出一則訊息——

「女兒你顧,我不行了。」

按下送出後,她頭也不回地開門、關門,彷彿用盡全身力氣砰然甩上那扇門。

屋內,小梅站在客廳中央,手裡還握著那朵路邊的小花,怔怔望著門口——第一次,她的媽媽真的走了。


【父親的代班】

「……女兒你顧,我不行了。」

手機螢幕上的訊息還停在那行字,彷彿帶著體溫與崩潰的餘震。

席勒坐在會議室裡,一手還拿著簡報遙控器,另一隻手已經慢慢垂了下去。他整張臉瞬間沉了,眉心擠成深深的一道摺痕。

「會議先到這裡,剩下交給Alex處理。我有急事。」

沒等對方回應,他已經關了筆電,轉身離開。

二十幾分鐘後,他推開家門。

「小梅?」

一片沉默。

再往裡面走,才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縮在沙發角落,抱著她最愛的恐龍娃娃,手上還抓著那朵已經垂頭的路邊小花。

「爸爸……」她的聲音很小,像怕自己一說話,大人就會再一次離開。

席勒蹲下來,抹了抹她臉頰上的眼淚。

「媽媽呢?」

「她生氣……她走掉了……她說不要我了……」小梅一邊說,嘴角一邊顫,眼淚啪地掉了下來。

「不是的,寶貝,不是的……」席勒輕輕將她抱起來,「媽媽只是太累了,真的太累了……她還是愛妳的,聽得懂嗎?」

小梅點點頭,但還是緊緊抱著他不放。

席勒把她安頓在沙發上,裹上毯子,拿了溫水與她的小餅乾放在一旁。然後才拿起手機,開始一通又一通的撥打。

「──不接……不接……」

他低咒了一聲,又傳了一條訊息給妮查:

「妳在哪?至少讓我知道妳安全。」

依然已讀不回。

他一手抓頭,一手深吸了一口氣,眼神掃向聯絡人名單。終於,他點開了一個名字——里奧🛠️🍸

【語音通話中…】

「喂,里奧嗎?是我,席勒。」

「欸,什麼事老大?我剛打烊。」

「你現在有空嗎?我需要你幫忙找人。」

「找……妮查?」里奧語氣明顯變了。

「她失控了,丟下小梅就跑出去,手機開機但不接。我也不知道她會去哪裡……我試過了,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去哪裡。」

席勒的聲音低沉急促,像一條拴住情緒的繩子已經快斷。

「我會照顧小梅,但我不能分身再去找她……我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待著……」

「好,我來處理。她有沒有說什麼?」

「沒有,只留下一句『我不行了』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輕聲補了一句:「我信她是真的不行了。」

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秒,然後是里奧鎮定的聲音。

「放心,我去找她。我會帶她回來。」

「拜託你了,里奧。」

席勒掛了電話,低頭看了看沙發上的小梅。她正看著他,像在等什麼答案。

他強撐著笑了一下,坐下來把她抱進懷裡:「爸爸在,別怕,我們都在。」

小梅沒說話,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,靠在他胸口,閉上眼睛。

而席勒,那雙從不輕易洩漏情緒的眼睛,終於在燈光下微微泛紅。


【午夜街頭】

「……你是不是見過這個女生?泰裔,大概二十七歲,綁馬尾,可能喝得有點醉……?」

街邊路口的店員搖搖頭。

「沒有印象,不好意思。」

「……謝了。」

里奧收起手機,轉身繼續往下一家小店走。他的腳步雖然穩,但眼神裡藏不住的焦躁已經越來越明顯。這是他問的第七家宵夜攤。

時間已經快凌晨一點,城市像塌陷一樣安靜。平常他下班這時間早該洗完澡、點根煙、打開什麼無聊節目讓腦袋關機。但今晚不行。

妮查「不見了」,這三個字從席勒口中說出來時,就像把一整個不安往他背上砸。

他拿起手機又撥了一次。

「……還是不接。」

他深吸一口氣,伸手在髮辮下抓了抓脖子。街燈下的汗光閃了一瞬。

忽然,他在前方轉角的燈光裡,看見了——

那個熟悉的馬尾。

她坐在一家開到深夜的路邊攤末端的桌子,身體有些歪著,一隻腳蹺到椅子上,另一隻腳踩在地上。桌上空了三瓶啤酒,第四瓶正半開。她一手拿煙,一手拿酒,臉頰泛紅,眼神空空地盯著前方的某個夜色。

他走近時,那淡淡的菸味與酒氣迎面而來,混著她身上微甜的髮香。

「妳有在喝酒……?」

「……哎呀,天使來囉。」妮查沒回頭,抬起酒瓶對著空氣晃了晃。「你也來接我回天堂的嗎?」

她的聲音沙啞,比平常低了一階,帶著乾涸後的慵懶與喪氣。

「妳抽菸?」里奧皺了皺眉,「妳以前不是討厭煙味?」

「我討厭煙味,但我更討厭哭到快喘不過氣的自己。」她終於轉過頭來,笑了一下,那笑像一塊裂了的瓷磚,表面有形,內裡碎裂。

「妳……喝了幾瓶?」

「嗯……數學不是我強項。」她低頭看看桌上的瓶子,彷彿才意識到有那麼多。「啊,好像……四?」

「妳醉了。」

「沒有,我清醒得很。清醒到覺得這世界爛透了,我才想讓自己爛一點,公平一點。」

她又拿起煙,手指有點抖,還是點上了。吸了一口後微微皺眉,眼角濕濕的。

「妳這樣會傷身體。」

「那不是你最愛的部分嗎?這個身體。」她挑眉,眼神裡閃過短短一瞬的酸。

里奧沒接話,只靜靜坐下,從口袋拿出一小瓶水遞給她:「喝點水吧,降一點酒氣。」

她看著那瓶水,像在看某種莫名其妙的關心。

「我不是在鬧自殺,你不用這樣。」她低聲說。

「我知道妳不是。」他聲音依舊平靜,「妳是在逃。」

那句話砸得簡單,卻準確到讓妮查瞬間閉嘴。她眼神飄了一下,然後避開了他的臉。

「我知道妳很努力當媽媽。」他說,「妳每天都很努力。但努力不是不會崩潰,妮查。」

「……她還是這樣惹我,我真的快受不了了,里奧。」她聲音開始抖,「我氣她…我居然真的氣她。我居然想…想大聲罵一個才五歲的小孩……我怎麼可以這樣……?」

「妳是人,不是神。」他輕聲說,「神不會哭,但妳會。這表示妳在撐。」

她低著頭,一滴淚終於滑下來,落在桌上。

「……我好爛。」

「沒有,小梅很愛妳,妳做得很好。」

他沒有安慰得太誇張,只是伸手把她那根煙輕輕取下,壓進煙灰缸裡。

妮查看著他,不再反抗,只是長長地吐了一口氣。

「……你都去哪學的這些話?」

「我不是學的,我是看著一個人這樣活著。」

「誰?」

「我外婆。」

他眼神柔了一點,語速慢了些:

「我爸從沒出現過,我媽進進出出坐牢。是外婆一手把我養大的。她日子過得苦,但每個星期三晚上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跳舞。」

「就算腰痛、腳腫、天氣爛,她都會穿上最愛的藍色裙子。說:『我如果不記得我自己是誰,這世界就真的沒人記得了。』」

他笑了笑,看著她:

「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跳舞時的樣子。我小時候看她跳舞……入了迷。那是我覺得這世界還有光的地方。」

妮查聽著,沒有說話。過了幾秒,她咬著下唇,把臉埋進雙手裡。

「……你可以先別講話嗎?我再哭下去,這攤會以為我在這裡失戀。」

「可以。我們慢慢等,妳想回家了再說。」

她抬頭看他一眼,那雙滿是疲憊的眼睛裡,終於閃過一絲微弱的信任。

「……你不會罵我嗎?」

「不會。我來接妳,不是來審妳的。」

她低低笑了聲,眼淚卻又掉了下來。

「真他媽的溫柔,煩死了。」

「沒辦法,這是我天生的。」里奧舉起雙手做出個「沒轍」的表情。

妮查噗哧一聲,總算真的笑了。笑裡帶著鼻音,還有些醉意。

他站起身,伸手往她面前一攤。

「回家嗎?」

她看著他的手一秒,然後伸出手,掌心落入他的掌心裡。

「……好,回家。」



【深夜歸家】

門鎖「喀」地一聲轉開時,屋內一片寧靜。只有夜燈亮著,像朵微弱的黃花,在角落裡低垂地守著。

妮查腳步很輕,像怕驚醒什麼夢境。她身後的里奧也跟著壓低了氣息,站在玄關邊,什麼也沒說,只是靜靜注視著她的背影。

「媽咪……?」

一個小小的聲音,從沙發上傳來。

妮查身體僵住了。

小梅從毯子裡探出半顆腦袋,眼睛紅紅的,鼻子還有點濕,她像剛剛才睡過,又醒過來等人太久,變得迷迷糊糊。

「你…你回來了嗎……?」

妮查原地站了幾秒,像突然忘了怎麼呼吸。然後,眼眶開始泛起一圈亮亮的霧。

「媽咪…妳…妳不見好久……」

小梅的聲音裡沒有怨氣,只有一種溫吞吞的撒嬌和委屈,像一隻小獸終於找到巢。

「妳是不是……不要我了……?」

「什麼……?」

妮查的聲音是乾啞的,但下一秒,她彷彿被什麼打醒,快步走過去,一把跪在小梅面前,緊緊把她抱進懷裡。

「不、不、不是那樣……不是的……媽咪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

她說不下去,只能用力地抱住女兒,抱得像怕她會再消失一樣。

小梅一邊吸鼻子一邊抱著她,「我以後不亂跑了好不好……我不要妳再走掉了……」

「妳沒有錯,是媽媽錯了……是我太累了,太笨了……」妮查終於崩潰地哭出聲來,整個人蜷在女兒懷裡,好像不是母親,而是一個尋求原諒的孩子。

「我今天真的覺得我快壞掉了,梅梅……我怕我會傷到妳……所以我只能走……」

「妳沒有壞掉啦,媽咪……」小梅輕輕拍拍她的背,像模仿妮查平時安慰她的樣子,「妳只是壞掉一點點……然後修好了就好了……」

妮查哭得更大聲了,抱著她,一邊笑一邊哭。

沙發上的席勒轉了個身,但沒有睜開眼,只是換了個姿勢,嘴角像是輕輕地勾起一抹安心的弧線。

整間屋子沒有什麼聲音,只有兩個女人的擁抱和一點點抽噎的餘音,像雨停後的小水坑,還在輕輕顫抖。

里奧站在門邊,沒有插話,也沒有靠近。他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,眼神溫柔得像一塊老毛毯,靜靜鋪在這個終於安定下來的夜晚。

妮查擦掉臉上的眼淚,抱著小梅坐到沙發上,小梅也不放開,只黏在她懷裡。

「媽咪今天變得很奇怪耶。」她說。

「媽咪偶爾會壞掉,但明天一定修得比今天更好。」妮查笑著,額頭貼著她的。

「那…可以抱著我睡覺嗎?」

「當然可以,寶貝。」

她轉頭看向里奧,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:「謝謝你。讓我撿回來。」

里奧只是點點頭,沒說話。

夜裡,母女相擁著沉沉睡去,終於找回屬於彼此的位置。
這個家,縫縫補補地撐了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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